【彼端】01~10.(完)，9F (羅心/微曼心)|學海無涯 - 天渡迷航　笑棲雲山

只看樓主倒序閱讀使用道具主樓發表于: 2013-06-25

終於下定決心寫成配對了……=///口///=

會有續，但是每篇應該都是極短（擦汗）

一個是完全不會武功、被視為文弱、軟弱(?)的書生，
一個是武功超強、死而復生、生又復生的霸氣武君，
反差很大，但其實這兩個角色都有自己任性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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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端】

天都高聳入雲，那是比十萬初生嬰孩血骨練成的血雲天柱還要高的所在，只用凡眼往下看，除了灰濛濛的雲海什麼也看不到，不想看見的，因為看不見，所以特別清心；他想看見的，也因為看不見，憑生幾分悵然。

他正立在天都高塔上，居高臨下，覺得有些無聊。

狂屠適才來報，鬼面仇先生修書一封，欲同武君商討大事。

不就是抓了個不會武功的少年來當籌碼，盼他快快向天下封刀挑起爭端嗎？哪還有什麼大事……

點燃戰火、製造毀滅，不是大事，亦非難事，卻是他暴君羅喉該為之事。

他並不喜歡滄海平，對滄海平所謂的計畫也興致缺缺不置可否，擊垮一個天下封刀對暴君羅喉來說多麼輕而易舉，他並不需要幫助，當初會允諾合作也不過是帶著好奇的心理想看看刀無極這個英雄會否由雲端跌落。

因為他是暴君，只要他想，他有數不清的理由向天下封刀宣戰，人質根本也是可有可無……只是，怎麼說千百年前就沒人用過的牢房來了新客，他身為地主，終究要走一遭。

沉吟著，他面無表情披上闇之法袍，渾身肅殺充盈，高陽異徒與冷吹血很自動跟上，替他領路開道。

妖體半僧道派小鬼收集來的情資，他已讀過。資料上說那刀無心是天下封刀主席刀無極的三子，棋琴書畫無一不精，偏偏天生武骨奇差，是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書生，與其父出萃絕倫的武功造詣完全兩樣。

身負驚世絕學的刀無極見了他尚且三分忌憚，刀無心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又能拿他如何呢？

他冷哼著步進地牢，估計會看見一隻小兔崽子匍匐腳邊，可憐又卑微。

映入眼簾的，卻是一雙圓潤漂亮、稚氣未脫的眼睛。

他看著，絲纹不動的面具下，有些不明所以的什麼被觸動。

在燈火不明的幽暗地牢裡，那兩抹湖水綠依舊顯眼透亮。

就像剛出世的嬰兒那樣——

就像為了換取平安苟活而被父母獻出作為九殃幡祭品的嬰兒那樣——

清澈純粹。

共4條評分，樹苗+325

巫鴉子	樹苗 +25	奇怪，看劇時不算注意，現在回想卻挺清晰的。：）	2013-06-26
skygodvv	樹苗 +100	-	2013-06-26
skygodvv	樹苗 +100	-	2013-06-26
skygodvv	樹苗 +100	嗚，又看了一遍，好想念無心啊T.T	2013-0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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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線瑾璃

初生無憂

只看該作者 1樓發表于: 2013-06-25

【彼端】02.

刀無極說，威權操控不能真正得到人心。

威權不能得到人心，他問，那麼，如何能得人心？

刀無極答：真誠與善意。

負身，他轉頭道，血蟒，送客。

單純天真的想法與愚蠢向來只有一線之隔。

而堂堂刀界主席，比他所想的更為愚蠢。

如果真誠與善意可以得到人心，敢問滄海平怎會對這位敦厚的主席恨之入骨？弭平邪天御武之亂、創建天都的凱歌英雄又怎會在朝夕之間成為萬民怨懟的另一個惡魔？

一如當年的自己，在滄海平的運作下，刀無極就算被千夫所指、遭到千刀萬剮，也不會令他意外。

武力競逐方面，刀無極是個值得期待的對手，但愚蠢的人，不值得同情。

幸災樂禍，他沒興趣；而在前半生被影神刀貫穿咽喉的那瞬，他的心中也不再存有多餘的憐憫。

是以，就算乍見地牢中年輕俘虜那對不諳世事的剔透雙眼時曾經短暫分神，他也絕不承認自己胸口漣漪過任何情緒。

「喂，你是誰？」地牢中，見有來人，原先倚著牆角的少年抬起頭，嬌生慣養的秀氣指掌緊握欄杆：「為什麼把我關在這裡？！」

自圍欄縫中投射出的瞪視有對生人的警戒，有被冒犯的惱怒，也有些許困惑，卻都是赤裸裸的坦然。

身為人人唾棄的暴君羅喉，他尚未遇過有人膽敢當著他的面對視不帶半分遮掩，就連刀無極與他交談，言詞目光也有三分防範。

刀無心，刀無極的血骨……所以，是初生之犢不畏虎麼……

「……嗯！」眉心一旋，內力陡沉，髮尾輕掃，強烈的氣勁自他青綠髮稍襲向少年肩頭。

那是毫無運勁抵擋的柔軟軀體，像拍打一團全無反抗能力的棉花。

啪。

他的力道迅疾又難捉摸，少年猝不及防吃他一記，發出一聲痛呼。

「唉呦！」踉蹌著腳步跌撞在陰溼粗糙的石壁上，斯文的雙眉疼得皺攏。

……是真的不會武。

那麼，一個生長在連家僕婢女都會使刀的尚武之家，卻不會武的文弱少年，能有多少骨氣呢？

眼睫一垂，壓力再施。

緩緩的、慢慢的，一點一滴壓迫。

「你到底……你究竟想幹什麼？！」意識到自己雙膝漸沉，少年脹紅了臉，「你……你要我……下跪？！」

用力一點，再用力一點，終成萬鈞之重，再等一下，可能就會聽見少年纖細腿骨脆弱斷裂的的聲音。

「你要我跪，我偏不跪！」渾身沁著冷汗，少年仍不服，做出了驚人之舉：「——我、我趴下來，看你如何要我跪！」

和他所預料中的任何情況都不一樣。

少年並非撒潑耍賴的哭泣，也沒有三貞九烈尋死覓活。

有那麼一瞬，他微皺雙眉，不確定自己加諸對方的折磨究竟出於什麼用心，又想得到怎樣的結果。

折騰略緩。

「……你的父親來過。」刻意沉穩淡漠，他說。

不著痕跡的撩撥。

「父親……」少年很快垂下頭來，不是因為臣服於他，而是惦記遠在天都之外的刀無極，難堪而忿忿地：「你們這班惡徒，想抓我威脅父親嗎？！你……你們休想！」

「威脅你的父親…吾需要嗎？」

「若不是，那你為何要囚禁我？！」

也許是因為有趣、可能是出於好奇，或者是他這個暴君不想讓牢房空著太過寂寞。

「喂、你回答我！」少年的吵嚷打斷他的沉思：「你說話呀！如、如果，我……不配作一名人質，你為什麼……不放了我？！」

那語氣聽來幽幽。

他是個任性獨斷的君王，所以他任少年呼喊著，轉身離去，終究沒有答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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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線瑾璃

初生無憂

只看該作者 2樓發表于: 2013-06-25

【彼端】03.

「……你的父親來過。」

那人穿著詭異的玄色寬大袍子，黝黑如鐵一般的臉孔看不出任何表情。他們都畢恭畢敬喚那人『武君』。

不可見的氣流壓制雙腿，很疼。

滲著冷汗，他咬著唇，努力不發出聲音。

臉上熱熱的、辣辣的。

所以，自己又給父親添麻煩了嗎……是不是讓父親對自己更失望了呢？

父親一向很嚴厲，不像九州姨丈那樣風趣愛鬥嘴，也不像姨丈那樣會伸手摸摸他的頭，但……父親對自己並不是漠不關心，不然，也不會上天都來，對不對？

威脅你的父親…吾需要嗎？羅喉曾經這樣問。

答案是：不需要。

就算他不是絕頂聰明，也答得出來。

為了把自己救出去，可能會犧牲很多人……天下封刀眾人都跟隨父親很久了，要大家冒著生命危險對上聲勢如日中天的羅喉，只是為了救他這個對武林毫無貢獻的小少主，公私分明的父親一定不會肯。

自己根本沒有成為人質的價值……不管出這個主意的人是誰，他們都抓錯了人。

明明不想惹事，卻還是讓父親煩惱……

如果，自己再注意一點、再小心一點就好了……

可是，真的小心注意就有用嗎？

你呀你呀，九州姨丈的嗓門打記憶深處響起來，你真是個傻小子。

我才不傻呢，他不服氣，我三歲就會識字寫詩，經史子集無一不通。

是嗎？原來你光用字就可以打死一堆人，佩服佩服……

九州姨丈是使劍的，所以不知道，字真的可以打死一堆人，這種武功，他曾看左護法御不凡大哥使過，修長的食指在空中寫出流暢端正的行楷，風作刀，雨成箭，校場用來模擬練習用的草人瞬間東倒西歪，可是，自己只會吟詩彈琴唱小曲，連拿刀都不會，遑論是結合高深術法的刀訣。

羅喉、冷吹血、高陽異徒一行人離開許久，他在牆角縮著身子雙手環膝。周圍已經沒有人居高臨下看著他，捉摸不定折磨他的氣勁也消失，就是膝關節與小腿多了幾道擦傷和瘀痕，其實已經不怎麼痛，他卻有種被什麼給欺負了的委屈。

父親總是要求他要堅強、要勇敢，不想讓父親失望，所以在父親面前他不哭；天下封刀裡，娘是最疼他、最要緊他的人，不想讓娘擔心，所以在娘的面前他不哭；他是男子漢，要疼曼睩，要讓曼睩信賴依靠，所以在曼睩面前他不哭；雅少是他最好最親的朋友，只要踏進臨山古照，在雅少和一群紅粉知己身邊，他就覺得親鬆又自在，所以在雅少面前他也總是笑著，從來不哭。

可是，這裡是天都地牢，現在只有他一個人。

他把頭埋在膝上，溫熱微鹹的透明淚液濕了眼睫。

突然迴盪在牢室裡的一聲輕咳嚇了他好大一跳。

倉皇抬起頭的瞬間，什麼都不及掩飾，他只能難堪而被動聽對方一針見血說破事實：

「……你在哭。」

■

用過晚膳，他一如往常登上天都樓台眺望。

他的眼力好，耳力更好，踱在天台雕花地磚上，他隱約聽見細小聲波自足下數十丈深處幽微傳來——天都頂樓則是他居住、議事的地方，而深處數十丈，就是地牢，尊貴榮耀的君王與卑微渺小的俘虜用的是同一幢樓宇，多麼可笑又諷刺。

他一時心血來潮，屏退左右，悄然無聲踏進這個幽暗狹小的所在。

沒有武功根柢的少年毫無所覺，只是抽動著單薄的雙肩，像是壓抑著什麼。

輕咳一聲，少年像只怯懦受驚的兔子。

白皙圓潤的臉上，是濕潤的紅色眼眶。

■

「……你在哭。」那人一字一頓，說得很清楚。

「不行嗎？」怯懦的表現被敵人看得一清二楚，他有些氣急敗壞的回應。

「哭泣是弱者的行為。」

「誰說哭的人一定是弱者？有、有時候……」他捏緊了袍子，半羞憤半委屈：「流淚……流淚也需要勇氣！羅喉，你有流淚的勇氣嗎？」

「……我有的是勇氣。不過，很遺憾，我未曾流淚。」

他怔了怔。

眼前不可一世、能征善戰的武君回答的淡漠又冷酷，他卻感到一陣無以名狀的哀傷。

開心歡樂的時候笑著，難受痛楚時傷心流淚，是多麼理所當的事。一個人經歷了千百年的歲月未曾流淚，只有兩種可能——

因為不曾真正快樂過、也不曾痛過傷過，喜怒哀樂於他無感，所以不曾流淚。

或者，是因為傷得太重、痛得錐心，以至於無淚可流。

他不喜歡打打殺殺逞凶鬥狠的武林生活，但年幼時，許多個因練刀不得要領而渾身痠痛的夜晚，他也曾經深深冀盼過，希望擁有強大的武學根基，足以自保、甚至捍衛自己想要珍惜的人事物，像父親、兄長、甚至是像眼前的羅喉一樣，身懷武功，英勇而果決，這是多使他豔羨的事。

他在天下封刀的藏書中讀到過，羅喉擁有足以開創天地與毀滅一切的強大力量——這樣權傾天下的男人，如果也有脆弱而無能為力、有淚流不得的時候，那想必是發生了比自己莫名其妙被惡徒抓來天都還要更委屈、也更加難受的事情。

「武君羅喉，我……我有一個請求。」猶豫許久，他鼓起勇氣道。

「……」一身闇黑的男人睜著腥紅血眸，很仔細看了他一眼，「說吧。」

他拍拍草屑站起身，走到圍欄邊：「你可以……站到我眼前嗎？」

「你的請求只有如此？」

「嗯。」

大概是判定他一介書生毫無威脅性，武君沒說什麼，准了他的請求。

隔著圍欄，一襲闇黑身影佇立在他眼前，渾身散發教人不寒而慄的冷漠與肅殺。

死命墊高腳尖，他伸出手。

輕輕的、緩緩的。

他摸了武君羅喉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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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線瑾璃

初生無憂

只看該作者 3樓發表于: 2013-06-25

【彼端】04.

他應該要躲過的。

那麼緩慢、毫無殺傷力的纖細指掌，隔著堅硬玄鐵鑲金盔帽，覆在他頭頂上，軟熱輕微，屬於人的體溫與觸感。

黝黑面具下，他鐵青了臉。

打從被兄弟與臣民背叛，復生至今，冷靜優雅自負如他，一生從未如此怒不可遏，幾乎難以壓下渾身猶如排山倒海的戰慄。

『咑』一聲，扣住少年脆弱的手腕。

他聲如霜雪：

「——誰准你這樣做了？」

■

被羅喉扣住的手很痛。

男人的身板比他修長許多，輕而易舉投來由上自下的睥睨目光，抬眉仰望對方的姿態很累，少年卻倔強不肯低頭。

突然有些明白，為什麼姨父那天會伸手過來摸他的頭這麼做。

也許並沒有理由，只是一股自然而然升起的欲望，待他意識到時，自己已經忍不住對羅喉提出請求、朝對方伸出手——

是不是太唐突了呢？

果然，武君的聲音聽起來很不高興：「——誰准你這樣做了？」

「因為、」他不是個會說謊的人，沒多深思便脫口而出：「你看起來很需要這樣……」

雖不知自己的言詞哪裡不得體，但他再不善察言觀色，也知眼前人越發陰沉——

■

沒有動怒，他的語氣出奇平和，刻意說得極緩，怕少年聽不清：

「你的父親沒有來見你，你可知道為什麼？」

「哪有……哪有為什麼？」少年鼓起勇氣回應：「自然是你不讓他來見我！」

「難為你這般信任刀無極。」可惜再堅強的信念也敵不過患難時的人心背離，他冷眼看著少年揪緊衣襬，掙扎在希望與絕望的漩渦裡。

「不、不許你胡說！」少歷憂患的稚嫩臉龐，逞強之下，幾分無助幾分難堪，隱約可見的脆弱：「…父親待我……很好！」

「呵。」他眉一挑，輕笑：「在天都，無人前來營救的人質會有什麼下場，你知道麼？」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他沒有回答，鬆開少年的手。

一襲肅殺身影，揚長拂袖。

■

天台上，他化去闇之法袍，一身戰甲燦爍流金。

他摸摸臉，依舊俊美冷漠如昔。

少年指尖觸上他的瞬間，他卻聽見耳邊『喀啦』一聲清響，彷彿自己全副武裝自少年觸及的那處開始龜裂，終至分崩離析。

因為、你看起來很需要這樣……

需要什麼？被安慰嗎？！

冷風窣窣，他強自壓下情緒波動，蹙眉暗忖。

顯然也不習慣這樣的肢體語言，少年的動作既笨拙又生澀，是刀無極教的？

那個正直到近乎呆愣、一板一眼的天下封刀主席……？不可能。

那麼，會是……

「——羅喉，你下來！」天都之外，擾人聲波夾帶渾厚內元襲捲而來：「——給我放人！」

高陽異徒來報，此人名喚九州一劍知，苦境赫赫有名的劍界傳說。

踏浪而來，望著鬢邊灰白的瀟灑劍客，他想起眉清目朗的文弱少年，想起那雙曾經摸過他頭頂的纖細手指：

「吾給你一刻鐘。」他說：「——只要你觸碰到吾，吾就允你所求。」

■

戰罷，他命冷吹血帶出刀無心交與劍客，兀自上了城樓。

「啊、姨父！」少年慘白著臉，豆大淚珠滾滾滑落，「你們、你們把我姨父怎麼樣了？！」

「傻孩子，哭什麼……姨父還…還沒死呢……」他眼尖，看見九州一劍知染了血的指頭揉亂了少年的髮。

「嗚……」和在地牢裡隱忍著的啜泣不同，這一回，少年哇的哭出聲來：「姨父！姨父……」

那是他一輩子……不，那是他重生幾千幾萬次，都做不到的事情。

毫無遮掩，盡其所能的，痛快淚流。

眉宇淡掃，九州一劍知已被那少年攙著，雙雙不見了人影。

落花猶在，憑欄空掩，人面知何處。

在無人窺見的闇之法袍袖襱裡，他握緊了拳，武君旨意已然出口：「吾將一人放出，卻要收回萬人性命。天下封刀等著天都大軍壓境吧。」

一干天都武將紛紛單膝落地俯首應聲，語音方落，他兀自一愣。

吾將一人放出，卻要收回萬人性命—— MW PvR|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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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將一人放出—— kdn'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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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無心——

曾何幾時，自己對這名少年如此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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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線瑾璃

初生無憂

只看該作者 4樓發表于: 2013-06-25

【彼端】05.

　
重生後，幾回征戰，天都裡多了一名不請自來還住得理直氣壯的客人——

一個自信到明目張膽的亡國刺客。

這刺客喜歡跟在他身後蹓躂，也常跟著他上天台，說是為了把握暗殺最好的時機。

他不介意。江湖，武力決定一切，而他向來尊重強者。

這天，他們站在天台吹風，他問，站在這裡，你看見什麼？

愚蠢的眾生，優越感，還有寂寞。亡國刺客道：沒朋友沒親人，眼前可見唯有可悲的眾生，如此渺小，彷彿一伸手就可以將他們揉死，實際上，他們還真的一揉就死，你說，寂不寂寞？

他素來少言，倒是這刺客，興許也是個寂寞的，居然挺多話，也不管他聽不聽，兀自說了個故事：

刺客說，他曾經有個機會，一個讓自己站在頂端的機會，但站在他面前的那個人太過卑微渺小，讓刺客不忍傷害，最後，刺客來到一個新的戰場，選擇攀上另一座高峰。

「喂，故事聽過就算了，不過有一點你倒是要記得——」故事到了尾聲，刺客道：「——傷害你，我可不會軟心。」

他理解刺客的尊嚴。於是，他丟了個不會讓人心軟的嘯日猋當作任務給刺客打發時間，自己仍站在天台上，想著刺客說的、那個關於心軟和不忍的故事。

偶一垂首，透過灰濛濛的雲海往下望。

他彷彿看見卑微渺小、一揉就死的，攙著灰髮劍客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脆弱少年。

■

繼刺客之後，天都又多了一名嬌客。

那是天下封刀第二度送進天都的女子君曼睩，是刀無極未過門的兒媳，是刀無心指腹為婚的妻，也是鳳卿的後人。

他日復一日等著，刀無極沒來，刀無心沒來，這日卻來了個笑劍鈍。

他與天刀的戰局接近尾聲，少女意外自城樓上失足墜落，一場酣戰嘎然而止。

「為何阻止我殺他？」最後一刀，最後一刻，他知少女有意阻攔。

「他……他是無心的好友，我不想你傷害他。」少女垂了眼，柔軟語氣擔憂又為難。

聽見久違而熟悉的名字，他皺眉：「吾見過他，他不能保護妳。」一個尚需親友護犢的少年，何足為人夫、為人父。

「無心他雖不會武，但是他很善良，對我極好，如果我遇險，他定會捨命救我。」

他看過部屬送上有關刀無心的資料，都將這名少年嫌得沒一處好，現下卻是許多要角不分男女接二連三要為少年出頭來著，瀟灑不羈赫赫有名的劍界傳說南九州是一個，封刀退隱不輕易出戰的天刀是一個，而今，鳳卿的後人君曼睩又是一個。

「他若在意妳，便不該任妳來。」

「我來天都，無心他…他也很不願意……」芳華正茂的姑娘緩了緩語調，努力顯得沉穩淡定：「曼睩是為了和平而來，如果犧牲一人，就可以保護其他人，那就算是最愛之人，也可以犧牲。」

他冷哼著，難得多說了幾句話：「犧牲別人的幸福，來成就偉大的事業，是非常容易的事情，因為被犧牲的人不是自己，所以這種人永遠可以大義凜然。」

「不，不是這樣……」少女有些委屈，急欲解釋，「武君您誤會了，無心不是這種人……」

「好好休息。」

他並不喜好言語機鋒。

比起口舌爭辯，他更喜歡掄起計都來一場貨真價實的廝殺血戰。

他沒有誤會。

他自然知道少年不是這種人。

他說的並不是刀無心。

他說的，是猶如暴虎馮河、挾帶萬鈞之力的，輿情。

一雙小兒女，這廂遠走敵營是犧牲年華犧牲名節；那廂忍痛割愛家鄉癡盼的就是沒擔當的懦夫、百無一用的書生，死活不依攔轎擋車又成了自私自利不識大體。

就像百姓為求安身，貢獻十萬稚兒血織成幡，骨肉分離是犧牲；而他羅喉，註定手足俱喪，生生世世背負暴君屠殺的罵名。

茫茫天地間，誰負了誰，誰犧牲誰，又由誰人說得？

■

是夜，虛蟜來報：君姑娘、不舒服。

他前往探視，少女冷汗涔涔，明顯是夜不安寢的徵兆。

「妳做了惡夢。」

「可能、」少女道，驚魂未定：「可能是……太過思念義父與無心……」

他召來半僧道，讓人至名刀神坊請來西造主人。半僧道正要領命，少女低微向他請求著：

「我……我也想、見見無心……」

沒來由又被這名字擾亂了情緒，這一次，向來對少女百般寬待的他沒有應允。

「他若不能靠自己的力量登上天都，就不配愛妳。」一言以蔽之，他轉身，終止話題，「妳該休息了。」

曼睩不再多言，也不爭辯，很乖順福了福，施施然目送他離去。
那是與趴在地牢石板的少年截然不同的溫馴姿態。

刀無心一介文士，武骨其差根基全無，當然不可能靠自己的力量登上天都——這他明明是知道的。

飽經改朝換代與抹黑汙衊，他早成了一個口是心非性格偏激彆扭至極的人。

縱使他言談行事素來自我又任性，對鳳卿後人卻頗多照護，他無意為難鳳卿後人，卻不知怎地，開出這樣艱難嚴苛的條件。

彷彿逞氣般，心底有個聲音悄悄說著：

刀無心若不能靠自己的力量登上天都，那麼，也不值得吾去關心在意——

很久以後，他才明白，他渴望守在宮外嚷嚷著無論如何都要進入天都的，不是笑劍鈍，是刀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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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線瑾璃

初生無憂

只看該作者 5樓發表于: 2013-06-25

【彼端】06.

名刀神坊一夕滅門。

偕同鳳卿後人弔祭公孫奪鋒的那日，他遭各路人馬圍戰，天都兵敗如山倒。

靠著邪天御武的心血，生而死，死復生。

重登九五，天都只剩下虛蟜與君曼睩。

曼睩說，希望武君能想起原本的初衷，作回原本的自己。

他斷然道，戰火、兵燹，才是吾存在的價值。

因為失去，回憶就成了一抹僅存腦海的證明。

回憶就代表失去，手足結義如是，萬民擁戴如是，狼嚎谷之戰亦如是；所以他向來喜歡爭戰，討厭回憶。

「討厭回憶……」聽見他冷著臉低喃，曼睩原先端坐一旁正在撫琴，弦心一劃，琴聲頓止，「武君……也是這樣想的嗎？」

「怎麼？」

「以前，曼睩有個朋友……他…他也曾經說過與武君相同的話。」少女低著頭，神色怔忡：「他說，因為只剩下回憶，也就表示不再擁有……所以他寧願活在當下，時時刻刻創造回憶，也不願獨自懷抱回憶，耽溺過往。」

「呵。」那個朋友，就是刀無心吧。

不知怎地，他與曼睩似有不成文的默契，自半僧道回報名刀神坊被滅後，他與曼睩的交談中，再不曾出現過刀無心的姓名。

早先半僧道便已私下稟報過他，刀無心誤認摯友笑劍鈍為己而死，疚責之餘，自縊身亡，因身穿遭人覬覦的刀龍戰袍，墳破屍毀，連骨灰也未留下。

此番消息在武林道上傳得沸沸揚揚，他與曼睩自東品回天都的路上亦有聽聞，他不清楚曼睩知情多少，總之，未見君曼睩有任何異樣。

捅他一槍的刺客說，你恐懼被世人遺忘，你的征戰不過是想向世人宣告你的存在，所以你的征戰毫無目的，也毫無建樹。你太寂寞，所以失去自我，甚至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麼。

楓岫主人說，一個人有三段人生，此乃曠古絕今，上天安排讓你死而復活，必有深意，如果再走上相同的路，那不過是重蹈覆轍而已，曾經萬民擁戴，曾經寫下天都的富裕輝煌，卻在生前死後，落得一代暴君的污名，真相被歷史的塵沙掩埋，自己成為罪惡的代稱，因為天下人負你，你便負天下人，這種報復行徑，真是任性。

素還真亦說：你的瘋狂來自背叛，你的偏激來自憤怒，但你終究選擇了最錯的方式，用傷害別人來阻止被別人傷害。

他想，如果僅有一生，那也罷了，既然上天要他三世沉冤，給了他三段人生又有何意義？他為保自身周全，傷害別人，又算得了什麼？

這世上，有人卻是用傷害自己來阻止別人被傷害，若要比任性、比寂寞、比茫然，他又如何比得過刀無心？

回憶就代表失去……明知如此，他卻忍不住回憶那名少年。

回憶出閘，意念越是奔馳越是悵然失落，一如被少女自牢籠放走卻盤旋不止的孤雛。

人生安得五十年，春風一度落樽前；歌舞行樂皆空幻，得生是汝滅之先。

世間多歧路，夢醒歸何處？

風吹葉落，繽紛凋零。

少年說要把握當下，他卻甘願耽於回憶。

因這世上，再不存刀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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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線瑾璃

初生無憂

只看該作者 6樓發表于: 2013-06-25

【彼端】07.

「刀無心，武君將君曼睩賞賜給我，她是我的了！」
「無心，你不是說會不顧一切來救我，為什麼？為什麼你沒來？」
「無心，雅少的刀呢？你賣了雅少的配刀？」
「男子漢哭哭啼啼、成何體統！像你這般無用，才不是我刀無極的兒子！」

強摟著曼睩的冷吹血笑得卑劣又噁心，曼睩滿臉淒楚，溫文的雅少面如死灰帶著血，父親橫眉豎眼的對他發脾氣……噩夢綿綿不絕，永無休止，他在黑暗中縮著身子，流著淚益發無助，驀地，眼前的景象俱不復見，一句冷嗓打斷他：

「——你哭什麼？」

「嗚……大、大哥？」無依無靠的同時，縱使眼前人是他自小就不敢招惹的煞星大哥刀無形，看見熟悉的人影，少年還是覺得親切想靠近，一上前就被大哥揪著衣領掐著臉：

「——我、問、你、哭、什、麼、啊？！」圓潤的腮幫子被大哥捏得紅腫，他咿咿唔唔說不出話，只能任大哥齜牙咧嘴拽著他的臉皮搓圓捏扁，耳邊是大哥陰森森的臭罵：「——你這混蛋！你知不知道那老頭最疼你！」

「什麼老頭、混蛋的……」二哥搖著扇子趕忙過來勸阻，「大哥你怎麼這樣說爹？也別這麼罵小弟……」

「反正我就是叛逆！我就是心理不平衡！我就是嫉妒刀無心啦！怎樣？」大哥終於鬆開了他臉頰，下一瞬又猛戳他光潔白皙額頭：「誰叫他天堂有路偏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活該一輩子讓我欺負、欺負、欺負——」越罵越大聲、越戳越用力。

大哥勒著他脖頸拖著他往前走，淚眼模糊中，他看見總是嚴厲冷漠的父親摟著他餘溫尚存的屍首低聲嗚咽，雅少拉著胡琴，伴紅顏知己舞一曲陽關送別。

紅牌如芍藥，解語似芙蓉，雙兒彷彿正娉婷的荳蔻花，雅少則是最貼心的知己，臨山古照，十里丹青，多令人懷念，他聽著雅少幽幽的胡琴聲，更絕悲涼，熱淚止不住的掉。

「嗚嗚嗚……」

「這條路你自己選的，哭什麼哭？」大哥終於不耐煩，鬆手斜睨他，一臉厭棄：「不想跟我們待在這，你不會滾回去？！」

本以為自己無能拯救曼睩、害死雅少，自己的誕生又是導致爹娘失和的主因，無言以對又生無可戀，才會懸樑自縊，如今木已成舟，若真可以回得去，他又怎會待在這裡看眾人為他傷心？越想越難受，臉上更是委屈的緊：「我、我……」

「我什麼我！嘖，囉嗦啊！」大哥嘴邊噙著一抹冷笑，朝他背心狠狠一推——

他一個踩空失足往深處墜落，耳邊還聽見二哥幫著他說話：

「大哥你幹嘛？都什麼時候了還這樣玩著無心……」

「……這也是我最後一次欺負他了，不好好把握行嗎？誰叫你欺負起來沒他可愛？」

……是說，怎麼兩位兄長的對話聽來好像……有些奇怪？

他無暇細想，只覺一陣嗆咳，一雙手輕拍著他的背，一雙手捧著熱茶幫他潤嘴唇，還有燃燒松枝暖炕的清香，朦朦朧朧中，眼前浮現雅少擔憂的臉孔。

摯友的面容栩栩如生，仍是悠閒山水詩畫度日、揚州鶴背騎來慣的風雅姿態，彷彿活著一般，他眼一熱，拉住對方的手：

「雅少，雅少，我對你不起……你的天刀……」惡夢中戰亡的雅少、墳前為他上香拉琴的雅少，他一時間分不清是虛是幻，對摯友既愧疚又惋惜：「我、莫非我們……我們這是在黃泉下相見麼？」

雅少只是拍了拍他的肩，溫和笑道：「無心你說什麼呢？吾與你都好端端的，何來黃泉相見？」

「雅少，雅少，真的是你！你……你沒死？」

「是啊，吾沒死，你也沒死。你瞧紅牌、解語、霜兒，不也都在這嗎？」

他抬眼一瞧，霜兒怯生生站在床尾，一雙美目早哭成了兔子眼睛，抽著肩膀哽咽道：「嗚……無心少爺，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怪你賣了雅少的天刀，你、你也不會……」

他知道霜兒單純如紙，乍聽雅少不測，必然心焦，一如當初他得知曼睩上天都時的無措與著急。

於是他好聲安撫：「漂亮的女孩子怎麼可以哭，應該要多笑才是，這樣才會益發得人歡喜。」

「無心少爺說的對，」紅牌笑話她，「與其在這哭鼻子，不如跟我進廚房做幾道小菜，妳不是吵著想學，要給妳家大哥哥做便當嗎？」

一身水藍的霜兒眼睛一亮，跟著美豔的紅牌出了房門，遠遠的，還聽見小姑娘天真爛漫的笑語：

紅牌姊姊平日只愛拼酒、難得下廚的，莫非今天是什麼好日子、有什麼天大的喜事？

哪還需要什麼喜事？那廂，解語溫聲說：雅少與無心少爺都平安，那便是十里丹青最大最好的喜事。

■

雅少說，他身穿刀龍戰袍，自縊當時，雖一時透不過氣，卻不致死，楓岫主人的紅葉打通了他堵塞的脈絡鼻息，一場爆炸製造出灰飛煙滅屍骨不存的假象，他昏迷半月有餘，至今初醒。

楓岫主人說，你自娘胎出世，活過一次；遭瘋刀砍殺，大難不死；如今自縊重生，也屬慶幸；一個人有三段人生，此乃曠古絕今，上天安排讓你死而復活，必有深意。

從寒光一舍回十里丹青的路上，街頭巷尾的閒言閒語如穿牆的風，輕輕落進他耳裡。

投身天都的曼睩沒有受辱沒有委屈，過得安穩而幸福；父親和雅少都是天外飛來中原的一尾龍；總是風度翩翩講究優雅形象的左護法，在天下封刀解散後，居然自動自發跟著漠刀壯士回到塵沙陣陣、容易讓人灰頭土臉的荒漠；最讓人嘖嘖稱奇的是：之前大夥兒畏懼的暴君羅喉，成了足以和堯舜禹湯媲美的大好人……

他眨了眨眼，一時之間接收不了這麼多新訊息，只覺得這一醒來，人事全非，世界整個兒都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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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線瑾璃

初生無憂

只看該作者 7樓發表于: 2013-06-25

【彼端】08.

史記建都篇寫到一個段落，君曼睩擱下筆，沖了茶，喚來一旁的虛蟜。

「虛蟜你坐啊，來喝茶。」她挺喜歡看虛蟜這大個子品茶時困惑的模樣。

虛蟜今日不嫌茶苦，也不皺臉，眉開眼笑一口一杯喝了，還向她再要一杯，她看著，有些好笑，問：

「虛蟜今日心情好，為什麼？」

虛蟜慢吞吞應道：「武君，高興；虛蟜，也高興。」

「哦？」虛蟜言詞慢鈍，對氛圍感知卻極敏銳，尤其是武君喜怒，虛蟜的判斷向來是八九不離十的。她沖著茶，信口問道：「武君為何高興？」

「刀無心，沒死；武君，高興。」

她聽著，呆了一呆。

——刀無心沒死？刀無心沒死！

怕嚇到虛蟜，顧及禮節，也不能大喊大笑，她強自鎮定卻難掩狂喜，只能揪緊了裙襬。

——無心還活著，無心沒死！

白皙手腕上還掛著無心送的純銀鑲寶石鐲子，當初本是對鐲，另一個該是無心要戴著，卻被義父藏了起來，天都平定後，她回名刀神坊整頓故居，才發現義父將這鐲子收在她房中的箱籠裡。這雙手鐲，無心替她套了一只，剩的這一只，自然也該由她為無心掛上去。

她本是個精明內斂的女子，滿腔歡喜也不致過了頭，她很快查覺一絲不對勁：「虛蟜，你……你剛剛說了什麼？」

「刀無心，沒死；武君，高興。」

「唔，是這樣嗎……」她聽完，低聲沉吟著。

虛蟜還以為她不信，大個子慢吞吞又補上一句——

「武君不說，但虛蟜知道，武君高興。」

■

從寒光一舍回到十里丹青，甫踏進門，笑劍鈍就覺得一陣壓力逼人，紅牌解語霜兒，全都站在院子裡，霜兒癟著嘴，很是委屈，紅牌雙手插腰，橫眉豎眼在生氣，解語正好聲勸和。

解語指了指大廳，說，雅少與無心少爺前腳剛走，武君和君姑娘就來訪了。說是要為無心少爺與君姑娘辦一場盛大的婚事。

霜兒淚眼汪汪道：無心少爺這麼喜歡君姑娘，他們成親是好事嘛，我高興嚷說有喜酒吃，紅牌姊姊就彈了我額頭……

紅牌一哼道，誰讓霜兒放了個煞星進門？一聽有吃的就什麼都忘了……羅喉傷過咱家雅少，還綁架過無心少爺哩！

刀無心早在進門時一見曼睩便拉著曼睩的雙手笑開了臉，壓根沒注意到旁人。

笑劍鈍抬眼，視線恰恰與羅喉對個正著，彼此都是交過手的人，知道對方的斤兩，他們互看了一眼，有志一同，靜靜把目光投向文質彬彬的少年。

羅喉一旁負手看著，臉上沒有表情，心中頓生鬱悶。

今晨他退下早朝，走進曼睩房中時，少女正在刺繡。

還未說出刀無心復生的訊息，他已看見少女手中大紅色的喜帕與枕巾，綻放著花團錦簇五彩鴛鴦，十分惹眼。

也許是自少女與天下封刀訂了婚事便一直在準備的，他再不懂針黹，也知道那不是一朝一夕繡得出的東西。

少女低聲道：「曼睩……想擁有刀無心的孩子。」

「吾說過，他若不能靠自己的力量登上天都，就不配愛妳。」

「何苦非得要無心上天都，為何不能是曼睩下天都去尋他？況且，在武君眼裡，真是認為無心不配愛曼睩嗎？」少女聰慧的眉眼望住他，三言兩語震得他耳鼓如雷乍響：「或者……您只是不願無心愛著曼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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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線瑾璃

初生無憂

只看該作者 8樓發表于: 2013-06-25

【彼端】09.

「無心，你身子可好些了嗎？」眼前少女溫柔款款，掏出手絹為他擦汗，佼人如月，他眨了眨眼，宛如置身夢境，耳邊尚聽得曼睩喜不自勝的嗓音：「武君說，待你身子養好了，要為我倆擇日婚配，你高興麼？無心？」

他原是高興的，聽聞武君二字，忍不住偷覷了站在雅少身邊的男人一眼。

縱然換下闇之法袍、一身盔甲金光燦綻，英挺俊美的臉上不再是黝黑鐵面，個子高挑的男人依然神情冷漠，一副睥睨天下的姿態，不時投向自己與曼睩的視線莫名深沉，叫人備感壓力、望而生畏，又有說不清的疑惑。

坊間傳言甚囂塵上，都說武君對曼睩關愛有加、呵護備至，在爭戰途中屢屢為了佳人陷入危機，始終不離不棄；天下荳蔻年華的少女莫不艷羨曼睩能有武君如神祇一般強而有力的依靠。

他猶記得當時天都地牢內的情景，男人展現出的強者堅不可摧的絕對力量，和手無縛雞之力的自己呈現強烈反差，他也知道自己五體投地的抗議看在對方眼中或許會嗤之以鼻又可笑，即便再不懂事，他也能感受到男人對自己的種種舉止或觀念或態度都不甚欣賞。

那麼，武君允了曼睩與他的婚配、這究竟是……

他滿腹疑問到了嘴邊，朦朦朧朧抓不住重點：「武君他……」

■

遠遠的，他看見少年怯怯又困惑地向他瞥了眼。

年輕不善掩飾的臉龐將少年的單純心思表露無遺。

他暗哼著想，自己與君曼睩純粹是護犢之情，曼睩的年紀都能作他曾曾曾孫女了，自己只當君曼睩是鳳卿遺孤，毫無男女間異樣的情愫，卻意識到與曼睩同年的少年同樣也是個年紀比自己小上許多的後生晚輩。

他原想解釋，又不知自己為何要向少年解釋；還在皺眉，拿不定主意，君曼睩早他一步對少年開口：

「別擔心，武君待我很好，猶如親生女兒一般。」

心頭湧上難以言喻的煩躁。

他勾唇，冷聲：「就不知刀主席肯不肯來為這對新人主婚？」

語畢，他如預料中見少年臉色一白。

始終沉默的金髮俊美刀客負手而立，溫文儒雅的語調卻不啻一記回馬槍：「刀主席諸事纏身，有武君給小兩口主婚，不也一樣嘛？」

他恨恨瞪了刀客一眼，不明白笑劍鈍何以能笑得這樣瀟灑。

■

聽見父親被人提起，他一震，一如被揭開見不得人的瘡疤。

自己……並不是父親親出的孩子，父親還和羅喉之間有著過節，父親真會來替自己主婚嗎？

更何況，身為五龍赤麟的父親為了一己之私，不但密謀滅了名刀神坊，又將君曼睩送去天都……

「父親當時力主要將妳送上天都，我一直……」他拉了曼睩的手，低垂著頭，說不出話。

「我想……」曼睩捧起了他的臉，不帶一絲怨懟：「如果我是刀主席，也會這麼做的。」

吾將一人放出，卻要收回萬人性命——

當時羅喉發下的重誓何等嚴厲，她想，刀無極是不希望讓無心進入天都，才會順著楓岫主人的意思，把自己送到羅喉的身邊吧……或許，主席也趁勢徹底斬斷了她君曼睩和刀無心結為連理的可能性。

她無所謂。

起碼，當初在『保得無心周全』這一點上，她與刀主席是有共識的。

一如羅喉獲得暴君與英雄的兩極評價，世人對她亦是眾說紛紜，有人說她顧全大局，為償楓岫主人養育之恩，甘願犧牲小我，義無反顧深入敵營；也人說她見異思遷，喜新厭舊薄情寡義，有了羅喉，便忘了刀無心……沒有人知道，她作的這些，最終目的，也只是為了眼前這一個他。

可是呢，沒關係，這些事，無心不必知道。

君家血脈受到詛咒，見不得孩兒長成成人的秘密，無心也不必知道。

他只要笑著，揭開她的紅頭蓋，這樣，便很好。

「曼睩？」少年眨了眨比她還要水亮的大眼睛。

「我在害怕呢，我怕不能成為無心的好妻子。」

「我相信曼睩一定可以的。」無心笑著道：「只要是曼睩想要做的事情，都能做得很好。」

……這倒是真的。

不論是在名刀神坊鑄刀煉刀、化解羅喉引起的干戈，或是編纂歷史的真相，她確實盡心盡力，也自認做得不差。

她想，她的良人果真了解她。

於是君曼睩綻了朵笑花，目光柔軟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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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線瑾璃

初生無憂

只看該作者 9樓發表于: 2013-06-25

【彼端】10.

曼睩到底沒能撐過十個寒暑。

破除邪天御武詛咒的辦法，羅喉不是沒有盡力去找，別的不說，光是為了找刀無極探聽解法，上好靴履也不知磨穿了幾雙——好吧，與其說是磨穿，其實在兩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戰鬥中損毀的頻率還高些——但無論怎地，赤麟翻來覆去也就那一句話：

「——邪天御武皮也扒了、招子也挖了，骨頭製成影神刀，只差沒挫骨揚灰，武君還想怎麼著？」

事實上，十年光陰也是一眨眼般就過去了。

刀無心與曼睩成親後，在十里丹青不遠處設了間書院，曼睩雖然沒有任官職，但過往天都的史冊都是由她編纂整理的，天都上下也都明白，武君對君家一脈很念舊情，有什麼風吹草動，自有人把消息呈與他知曉。

那日，書院沒有開課，位在村郊的屋宇格外安靜，他立在外堂，隔著帷帳，依稀聽得曼睩叮囑孩子的聲音溫婉清徐，不外是交代要孩子好好聽話讀書、不要給父親添亂搗蛋之類的，最後，嗓音漸漸地低緩下去。

因為住得近，笑劍鈍和他那幾個紅粉知己早就到了，圍著刀無心和孩子，細聲安慰。

不想引起無謂的波瀾，待弔唁的鄰人三三兩兩散去，他最後一個上香。

其實是有些擔心的。

數十年前享譽南武林的瀟灑劍客也是個癡情種，他想，血統果真騙不了人，青年對曼睩用情至深，當初為了攔住少女進宮的轎子尚且尋死覓活；結褵十載，一夕分飛，只怕……

你若傷心，就哭吧。他說，這回，吾不笑你。

立在墳前的青年緩緩轉過身來，一雙眸子清明透亮帶點紅帶點濕潤，面上倒是白白淨淨不見淚涕縱橫的狼狽。風中揚起的嗓音很輕，很久以前，我失去過曼睩一次……多相處了這些時日，其實是撿回來的，我為什麼要傷心呢？

他一時啞口無言。

送完客人，失恃的孩子細碎卻沉穩的腳步聲踅近了：「……父親。」

孩子的模樣像青年，白皙圓潤臉蛋乾淨水靈，未足八歲的年紀，撒嬌似的將頭埋在青年懷中，抬眉打量他的目光卻帶幾分謹慎，世故早熟的眼神遺傳母親，也不怕生，似乎正在抽條長個子，同青年站在一起，遠遠看去，分不清是誰依賴誰多一些。

臨去前，他鄭重開口：「若有任何需要，吾會竭力相助。」

「武君……是認真的嗎？」青年疑惑垂眼，溫吞又遲疑。

他紋風不動，道：「君無戲言。」

「那麼，」青年想了想，說，「就請武君，許我一生一世的太平罷。」

他一愣，當年邪天御武橫行肆虐，他也曾許下和刀無心一般的願望。

眾人總以為他與刀無心是天差地遠的兩個人，殊不知他們如此相似。

他從不想當什麼武君，他也曾是個再平凡不過的人，只求一生一世的太平；習得蓋世武功、權傾天下，種種更迭起落，不過是命運造化而已。

青年見他沉默，有些侷促：

「……我的請求，太過了嗎？」

「不。」素來無甚表情的臉孔顯得溫和，他說：「吾允你了。」

■

太平不易得，前有雙身之禍，跟著死國、集境與佛獄也開始蠢動起來。

為阻擋異界通道開啟，刀無極亡於莫汗走廊；荒豹雷刀跟著屍首下葬，遺下的刀龍戰袍和影神刀一並給了青年，這是刀無極的意思。

羅喉再來的時候，看見孩子穿了刀龍戰袍，手持影神刀，在笑劍鈍調教下，刀勢輕靈迅疾，頗有天賦。

刀無心剛給學生們上完課，步出教室立在一旁看著，羅喉也跟著看了一會，說：「無憂生得一副好武骨。」

刀無心道：「這是自然，我也生得一副好武骨。」

羅喉朝他一瞟，頗富興味。

刀無心白他一眼，神情很是認真：「我說真格的，不是說笑。我從不說笑。」

「嗯。」羅喉點頭，「西瓜長樹上也不是說笑。」

「……」刀無心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懶得解釋。

要不是十歲那年一場突來的高熱……

孩提時代，他也曾同兄長一同習武練刀，他的表現比起兩位兄長毫不遜色，甚至猶有過之；父親常說，第一次看他持刀，就知出身在天下封刀對他來說何其不幸，他始終不明白這是什麼道理，總也不敢深思。

這些年，他從雅少口中得知父親身為刀龍的身分，未解的答案隱約浮現朦朧的輪廓。

如果當初沒有那場大病……或許等不到自己尋短，他早已去鬼門關報到也未可知。連大哥、二哥的刀靈都被父親吸收了，何況自己本不是刀無極親生的。

那場高熱，究竟是意外、抑或是父親精心算計下的結果，如今也沒有機會得知。

當年生死關頭，大哥偏激執拗的嗓音驀地再度響起——

父親最疼的是你，你知道不？

所以，兄弟三人，唯有他僥倖存活。

身為刀龍異數，吞嗜有為刀者的欲望，即便犧牲親兒也無從遏止；苦心栽培二十載，等待著吸收刀靈的一天，是多漫長難捱的煎熬；但要略施手段讓他一輩子習刀無望，卻是多麼容易的事。

即便自己不是刀無極的親骨肉，即便母親和父親諸多爭執，父親……到底是不想他死的。

這樣一想，也就釋懷了。

他身邊的每個人，都用了他們自己的方式來對他好。

母親是這樣，父親是這樣，曼睩也是這樣。

他飽覽群籍，君家一脈單傳、天倫福薄的宿命，即便曼睩不提，寒光一舍的古冊也有記載，為了曼睩，他原不打算讓曼睩有孩子的，但曼睩的行事向來也不是他能預料，他還記得那幾日曼睩像是懷著什麼祕密，半是憂慮半是欣喜，最後終於問他：我有孩子了，無心你說，男孩好，還是女孩好？

他說，都好。

曼睩又問，叫什麼名呢？

他說，就叫無憂。

曼睩說，行啊，叫無憂好。

他說，跟妳姓君。

曼睩沒作聲，多半也是同意了。

不論是成親的事、或是曼睩懷了孩子的事……他原只是希望曼睩開心，如果這是曼睩的決定，只要曼睩開心，他也就開心了，其他什麼都不要緊……當初曼睩上天都的時候，自己也能想通這點，那就好了。

曼睩最終一刻還放不下……說什麼要無憂乖乖聽話別添亂，其實孩子一直都很伶俐，反倒是自己讓曼睩擔心了，這些年來與其說是他照顧無憂，還不如說是無憂照顧他多些，曼睩輾轉的心思，他豈會不明白，只是不願說破而已。

他甩甩頭，問：「武君日理萬機，怎有時間造訪？」

羅喉道：「你若肯承接史官一職，又或者執掌翰林，待在天都，吾要見你，自然方便了。」

青年笑道：「依武君之見，無心真是做官的料？」

「……你確實不是做官的料。」這倒是他疏忽了。依青年的個性多半不是被誣陷入獄，就是罷黜邊疆；要能從官場上全身而退，若無貴人相助，只怕難如登天。

刀無心抬起頭，仍是那雙純粹的眼眸：「武君說得如此直白，是指望看見我哭著鬧著要去上吊麼？」說著，還微微皺了鼻子。那淺笑帶著幾分天下封刀主席的拘謹、又有幾分獨臂劍客瀟灑江湖的雲淡風輕。

「你要哭要鬧可以，」橫豎青年趴在地牢上的模樣他都看過了；「至於上吊，大可不必。」那些蒐集情報的探子，這個說刀無心為阻曼睩上天都，隻身攔轎，淚灑十里；那個說刀無心為酬知己笑劍鈍，淚濕滿襟、東南自縊；可刀無心偏偏就沒有因他武君羅喉流過淚，他還真不介意花時間仔細琢磨些弄哭刀無心的辦法。

「您越是這麼說，無心越是不可能哭了。武君若是想看，那您便自個兒作夢慢慢想吧。」

羅喉沒說什麼，垂下眼，很淡的笑了。

自己擁有驚世武學根基，得保容顏不衰、軀體不朽；刀無心卻是沒有半點武功底子的人，雖說都已經作爹了，刀無心看上去還是那樣年輕，撇著嘴角的表情依舊帶著孩子氣，也許是經歷世事洗練，眸底多了幾分沉著淡定，但那雙眼睛仍是初相識的模樣，透徹又乾淨。

江湖上風雲際會，英雄繼起，猶如金烏玉兔競奔走，青年卻像是掛在天際的散著微光的星——稍一閃神，就很容易忽略掉的那種——無論日升月落了多少次，他始終都在那裏。

好罷，他想。

如果青年不想進宮，就依他罷。

只要這間破書院還在。

只要刀無心還在。

只要他還記得去書院的路。

這樣，也就夠了。

■

後來，天下真的太平了。

羅喉造訪青年的次數也益發多了。

……刀無心，這天，他忍不住道，你要好好活著。你一嚥氣，我就血染山河，荼炭生靈。

嗯？正在研墨準備題字的青年眉頭攏了起來，黛峰翠疊。不是說君無戲言嘛？這和武君當初答應的，可大大的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我許你的，是一世的太平，這太平，與你的性命同長短。他說，吾是個暴君，吾之雙足踏出戰火，吾之雙手緊握毀滅，逮到機會，自然要掀起兵燹。枉你飽讀詩書，伴君如伴虎這句古語，沒聽說過嗎？

久久不見回答，一抬眼，原來青年已提完字，鼓著腮幫子朝未乾的墨漬吹氣，忙得甚是專心。

他轉身欲離，忽爾聽得一句：

……既已相伴，那也來不及啦。

風很輕，聲很輕。

但他知道青年是說真格的，青年向來認真，從不說笑。

聞聲留步，羅喉定睛一瞧，那幅字斯文秀氣，是文人的手筆，卻寫得很用心，力透紙背，字畫眼看著要乾了，他的眼卻一熱。

上面寫著：三生有幸。

他們都有一段過去，也同樣獲得新生。

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

恍如夢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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